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陈洋洋 解强民 济南报道

3月1日，《快递市场管理办法》正式施行。新规受到了各界的高度关注，人们盼望新规能遏制未经允许动辄放驿站、快递柜的行为。然而记者连续多日调查发现，许多快递代收点仍“爆满”，很多居民仍然没有接到快递送货上门的电话。

新规实施后，部分快递小哥为何拒绝挨个打电话送货上门？这背后还有哪些矛盾待解决？近日，记者采访多位快递小哥，讲述背后的沟通和派送难题。

全“扔”快递柜

“你好，这是要送货上门吗？”

“送不了上门！快件太多了！”

3月5日下午，在济南历下区山师东路一老小区，40岁的快递员王安骑着送货小三轮，拉着满满一车货到达小区门口。停下车后，记者问他是否送快递上门，他沉默了一两秒，回答说，不会。

大约一两分钟，他从车上卸下一堆快递，装了满满一袋子，袋子有些重，他拎着有些吃力地向小区简易“快递小屋”走去。

王安告诉记者，他负责山师东路附近的几个小区，今天要在这个小区送十几件快递，他先把快递都倒在地上，准备一件件扫码投入快递柜。

记者提醒他，这些快递单上，部分地址写的是“快递柜”，但还有一些写的是具体的单元号和门牌号。王安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居民如果打电话要求送货上门他就送上去，没打电话就不送了。

王安往快递柜投递的过程中，电话响了，是其他小区一位居民的电话，提出希望他送货上门，王安痛快地答应了。“人家家里有特殊情况，说是不方便下来拿，人家提要求了，咱就送上去。”王安说，新规之下，有人专门打电话要求他送货上门，快递员也不好拒绝。

10多分钟后，王安投递完成后，拎着袋子离开，很快就骑车奔向下一个小区，从抵达小区到送完快递离开，全程仅不到20分钟。

记者注意到，这个老旧小区只有不到10栋楼，天气有些阴冷，记者观察了半个多小时，发现小区没有任何居民下来拿快递，也没有人在院子里遛弯。

小区保安表示，该老小区没有电梯，年轻人白天上班，一些年迈老人爬楼困难，只有在阳光好的时候才下楼晒晒太阳，聊聊天，平时下楼都不方便，更不用说下来拿快递了。

3月7日，在济南市中区英雄山路一小区门口，陆续有多位快递员把一堆快递倒在地上，记者观察发现，快递员把小件全部放入快递柜，大件则放在门岗旁边的空地上，全程并没有给该小区居民打电话。

记者了解到，该小区同样为老旧小区，只有三栋楼，百十户居民，整个小区只有一个单元新装了电梯，其他都是老式楼梯，居民爬楼比较累，小区有较多老年人，上下楼拿快递很不方便。

当天，记者探访了历下区、槐荫区、市中区多个小区多位快递员投递现场发现，很少有主动给用户打电话送货上门的现象，大多数会直接放代收点和快递柜。

“我们投递后，居民会收到短信提醒，通知投放地点或取件码。”快递员孙磊说，大多数居民都是自己下来取。

“困”在500个电话中

“天天打电话，那啥也干不成了！”3月7日，在济南槐荫区潍坊路一新小区，快递员刘程将包裹投递在菜鸟驿站代收点和快递柜后就匆匆离去。

“师傅，你咋不给我送货上楼呢？”刚离开不久，他就接到一位居民质疑的电话，询问他为何不提前打电话，也不送货上楼。他解释了一番后，最终该居民也表示理解，挂了电话后，他一看已经通话6分多钟。“快递员打电话、接电话都太费时间了。”刘程无奈地说。

“我一天送四五百件快递，光打电话得多长时间，每件都打电话送上楼是不可能的，对不对？”王安无奈地说，自己负责多个小区快递，每天工作量很大，在新规实施前，自己只送件，不打电话的情况下，每天都从早上六点多，干到晚上八九点。

“如果天天按新规定，每天送不了多少件，也挣不到钱了。”王安表示，如果先给居民打电话，那快递员就要被“困”在这500个电话中，啥也不用干了。

3月7日，在市中区鲁能领秀城小区，36岁的快递员李超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如果一个电话打一分钟，那送100件就要打100分钟，500个人就打500分钟，约8个小时。快递员一天还要自己去快递站取件，再挨个小区派件，路上需要许多时间，如果再加上每家打电话送货上门的话，一天根本送不了几件。

记者采访多位像王安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快递员，他们表示，这项工作首要考虑的还是生计，说得直白些，送件送得多，赚得就多，一家人的生活就有保障。

“我们快递员大多是男性，是一家的顶梁柱，一家人生活费就指望着这一天500个件挣钱。”槐荫区潍坊路附近的快递员宋师傅表示，虽然出了新规，但是大家还是按原来的方式干活，不打电话就放在快递柜或代收点，不会把自己“困”打不完的电话中，拿自己的生计开玩笑。

一单只赚2毛？

“我们每个快递派送费1元钱，打个电话一两毛，再加上油费，时间成本，算下来根本没赚头。”王安抱怨说，当快递员很辛苦，一天挣不了几个钱。

王安算了一笔账，新规实施前，如果按送500个件计算，每个1元钱，再扣除放驿站5毛钱，放快递柜三四毛钱的成本，自己一天忙十几个小时到天黑也就挣200多块钱。如今新规实施，挨个打电话派件效率会降至少减少一半，再扣除电话费的话，一天才挣百十来块钱，就不如去找个厂子打工了。

除了王安，济南还有多位快递员告诉记者，像申通、中通、圆通等快递员每派送一个包裹大约赚1元钱，但刨除驿站、快递柜收费后，一个件也就剩下2毛左右的收益，最少的甚至到了一毛多。

“新规实施这几天，目前大家还是很少打电话，干活状态和平时差不多，听说辞职的还不是很多，要是强制实行起来，那真可能会有辞职的。”济南英雄山路玉函小区、伟东新都小区等小区多位快递员告诉记者。

“我这边也代收件，也派件，一天大约2000件，根本不可能挨个打电话的，希望你们能多理解。”槐荫区中通快递员冯师傅表示，如果强制打电话的话，那这个工作很多人真是快干不下去了。

背后“矛盾”谁来买单？

“快递送货上门是消费者的合法权益，我们也很理解快递员，但也不能因为快递员辛苦就无视我们的利益，希望有个能平衡双方利益的办法。”济南市民李女士感慨。

李女士表示，自己一家人平时很理解快递员的辛苦，除了大件自己搬不动，很少会要求快递员送上门，但是新规实施前，也有一些快递员感觉消费者要求“送货上门”好像不应该似的，甚至有的快递员还会因此对消费者发脾气。

李女士几年前曾与快递员因不提前打电话、不肯送货上门发生过矛盾，当时因为快递很重，希望送货上门，快递员态度很强硬，说没有送货上门的规定，直接扔在小区门口就走了。

“我们俩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快递员最终也没给我送上来。”李女士说，自己当时很生气，向快递公司投诉了该快递员，但是后来她发现这名快递员腿脚稍微有一点残疾，就自己主动取消了投诉。

新规实施后，李女士再次有个大件物品，遇到这位快递员派件，先打了几个电话想和他商量一起抬上楼，打了三四个没打通，到了晚上，快递员终于回电话，表示太忙没听见，并表示因为明天太忙，想晚上把货物送上楼，最终李女士主动下楼和快递员一起搬上楼。

“那天派送时间是晚上10点半，我感觉快递小哥也是很不容易的。”李女士说，经过几年前那次吵架，自己和快递小哥都更理解对方，没有因此再出现矛盾。

“快递小哥也不容易，我看网上下单，有的一件商品5毛钱也要包邮，那这赔本的买卖为什么要做？这样便宜的件，快递公司和快递员能挣到钱吗？”李女士表示，如果市场和快递公司挤压快递员的收益空间，而快递员发现太亏，自然就不会愿意打电话送上门，这样矛盾就到了消费者和快递小哥身上，这样只会恶性循环，解决不了矛盾。

“事实上，消费者对新规的施行肯定是大力支持。快递小哥应该打电话征得消费者同意再放快递柜或代收点，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这事儿却成了消费者和快递员的利益矛盾。”李女士认为，新规背后，消费者和快递员任何每一方利益受损，都不合适。

济南一名快递员正将快递放入快递柜中。

“如果提高快递派送收入，比如一个件能提高到两三块，那我们也愿意打电话送上门。”中通快递员李超表示，事实上，现在的快递用工市场上，不同的快递公司派送费分为两个级别，像申通、中通、圆通等快递员每派送一个包裹大约收入一元左右，而京东、顺丰等快递员一个件收入两元左右，如果自己所在公司的快递派送费能涨上来，那自己也愿意挨个打电话送上门。

“如果商品页面上加一个选项，消费者购物时就能自己选择送货上门，也可以选择放在快递柜或代收点，那我们也能少打电话，大大减轻负担。”快递员李超说。（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员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