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是看太阳,和蔚蓝色的田野。”说这话,需要情怀。“我一个博士生做快递员就是为了赚钱”,说这话,需要的是勇气。
这两天,家住山东的谭超再次受到媒体关注。据公开报道,他是烟台大学综合商店一角的快递网点的老板,也是延边大学历史学博士。本科毕业后,他学业不顺、但决心兼职自立,8年来,“快递员”成为他考研者、硕士生、博士生以外始终不变的第二个身份。有老师指责他“高学历抢低学历的饭碗”,他回应,“做论文也好,送快递也好,只要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就是好博士”。
快递员,一份堂堂正正的工作,让谭超从20多岁一路辩白到30多岁。以劳动赚钱,本不欠陌生人任何解释;他8年勉力维持的礼貌,不是在伸张法律意义上的正当,而是一遍遍的自我确认——博士生、快递员,职业平等。
我们认可了这种“平等”吗?是也不是。我们受教育、开化了,能真诚尊重身边的环卫工人、保安,进而能接受孩子多元的职业选择。这些被尊重的对象与谭超的区别在于,他们没有同时被给予“历史学博士”身份的选择。我们已足够成熟,对快递员谈何歧视,简直喜爱和依赖,可总有那么一刻,当职业与职业相较,理智说,自由选择,直觉说,暴殄天物。
谭超本可从事与历史学相关的工作,相比如今同行,专业教育给他以更多选择,却不足以保障他在非专业领域有更好的表现。关于谭超的报道屡屡提及他“靠脑子送快递”“自己编排快速找件的方法”以及他“8年经手80万件”,这些“书没白读”的褒奖成立吗?每年10万件、日均不到300件的快递量,在一线城市,这是许多老练的快递员单枪匹马的工作强度,而谭超,他有一个网点,有全职协助的妻子,还时不时“雇20多名学生兼职”。至于他的“快速找件法”,是将快件重新编码排列,并将序号短信发送给收件人,取件时按号索骥。在场地固定的快递分发点,这是通行做法。很多快递员没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接受研究生教育,而是因为他们仅有小车方寸之地,无法施展。
我无意贬低谭超为改变自己生活、摆脱对父母依赖付出的努力,挺直腰杆,是每个时代最光荣的姿态。但声称博士之学于他今日工作多有裨益,本质上,和反对博士生送快递,是相似的优越感。历史学有历史学的门道,快递员有快递员的诀窍,非说自己摸索出诀窍要归功于系统的学术训练,营造“到底是博士”的舆论,对其他学问稍逊、业务可能更胜一筹的快递员,是一种不公平。
谭超这8年不易。好儿子、好丈夫、好男儿,有众人认可的三“好”,他却还有“好博士”的执念。多少人全力以赴、每天十余小时达成的学术成果尚不敢妄称对得起学术帽,遑论白天忙碌于网店、只在夜间温书的谭老板。所谓职业平等,不仅在于抛弃死板的“唯有读书高”,更在于作出选择之后,坦然接受一种人生、坦然放弃另一种可能。(记者沈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