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网络购物快速发展，日益发达的快递业不断向乡镇延伸服务，努力打通快递“最后一公里”，快递已影响到广大城乡群众生活的方方面面。

然而，囿于快递路程、运输成本、运营、人力成本以及快递公司为追求利益最大化，将经营压力转嫁给乡镇服务网点，而内部管理不规范等诸多原因，近年全国各地不少乡镇快递网点还要额外收取一笔“取件费”，少则每件1至3元，多则5元以上，这也成为快递业一个不成文的“行规”。由此引发的消费者不满与投诉也比较普遍，为此，国家邮政局于今年8月在全国集中开展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清理整顿工作。

这场清理整顿，意味着“取件费”不能再收了！最近，四川内江市资中县兴隆街镇，一家快递网点贴出“快递转让”告示。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仍无人问津，快递点老板兰女士已向上级公司申请退出。突然请退，就源于最近被要求不能收取“取件费”。在她看来，“取件费”不该收，但网点也实属无奈，不收，则利润微薄甚至亏本，难以为继。

和兰女士一样，在“取件费”被取缔后，资中县不少乡镇快递网点也萌生退意。据资中县快递协会消息，受此影响，该县33个镇中目前已有8个镇的几乎所有快递网点申请退出。资中县邮政管理局甚至预测，如乡镇快递网点经营中的“瓶颈”问题不解决，后期该县可能有70%的乡镇快递网点关门。

事实上，乡镇快递取件二次收费确属典型价外收费违法行为，理应取缔，但在“快递下乡”工程加快推进的背景下，处于末端的乡镇快递网点又该如何生存？

至少在资中县，快递下乡的这“最后一公里”，面临着一场新的考验……

一场“集体请退”

没了“取件费”

一个县33个镇，其中8镇快递网点申请退出

经营着一家快递公司的县级分公司，也是资中县快递协会会长，阳林在最近大半个月中有些“头疼”。他“头疼”的是，相继有乡镇快递网点申请退出。

据阳林介绍，最近10来年，除了原有的邮政外，申通、圆通、中通、韵达及百世、天天等快递公司都纷纷在资中各镇以加盟的方式布点。目前，虽然各家公司未单独实现全县33个镇网点全覆盖，但靠着与其他公司共享末端网点的方式实现了全覆盖。也就是说，任何一家快递公司的包裹都可以送达该县任何一个镇。

然而，最近大半个月中，资中县快递协会及各家快递公司相继收到乡镇快递网点的退出申请。“他们已经向公司和协会报告了，都说这个月做完就不做了。”8月21日，阳林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包括县城所在地的2个镇在内，资中33个镇中，目前已有兴隆街、新桥、双河、骝马、配龙等8个镇几乎所有快递网点申请退出。

“我们只能让他们先继续派件，等找到人接手再退。”阳林说，但至今，这些乡镇快递网点都找不到人接手。而他了解到，乡镇快递网点之所以申请退出，都是因为“取件费”不能收了后，经营者认为生存压力太大。“收取件费肯定是不合法的，但原来他们收取件费，一个点每个月收入两千左右，相当于在家里打工，还能照顾家人。现在不能收了，一个月几百块钱收入，还要耗个人在里面，他们就觉得做不下去了。”

连日来，红星新闻记者在资中多个镇走访，并电话联系部分镇上的快递网点了解到，除了已向公司或快递协会申请提出的8个镇快递网点外，其它部分镇上的快递网点也在观望之中。“如果挣不到钱，还不如出去打工，到时我们也不做了。”苏家湾镇一家快递网点经营者表示。发轮镇一家快递网点经营者也称，镇上多家快递网点都不想做了，已准备转让。“直接不做，加盟费又退不了。如果有人接手，还能把加盟费拿回来，但至今没人愿意接手，因为都赚不到钱了。”

“如果最后他们都不做了，我们也找不到人接手，那就只有申请撤销网点。”对此，阳林有些无奈。但如果这样，这些镇上的快递取件者就只能自行到县城取件。

一个“无奈账本”

乡镇快递点老板：

人工、房租不算，一天派件30个仅9元收入

红星新闻记者在走访中了解到，镇上不少快递网点都是一些超市、手机店等在代理，也有部分是只经营快递。在此次快递末端网点违规收费清理整顿前，资中确有部分镇，如公民、双河、板栗桠、兴隆街、新桥等镇的快递网点在收取“取件费”，每件快递收取的“取件费”1元至3元不等。“以前都说要收，但实在不愿意给的，我们也没收。”按经营者们所说，此前，这些快递网点收取的“取件费”每月少则数百元，多则四五千元。

“以前每件收1块，每个月能收（取件费）五千块。”某镇代理了申通、圆通和中通3个品牌的快递网点经营者孙某坦承。但她也算了一笔账，该网点每月约6000票派件，以每票0.8元派费计算，除去驾车到县城取件每票约0.2元的油费、通知取件人0.2元左右的电话或短信费，每票只有约0.4元的毛利润，每月派件毛利约2400元。此外，每月收件百余票，以每件3元左右的利润计算，仅三四百元，再加上每月“取件费”利润5000元左右。但除去每月600元房租和雇人加包吃的近2000元支出，她和丈夫两人才能赚5000多元。

但在资中，更多镇上的快递网点是代理1家快递品牌，快递量更少。据阳林介绍，平均算下来，在资中，小镇多家网点的一天的派件加起来只有150票左右，大镇稍多点也只有300多票。而收件利润虽然更高，每票约3元，但有的乡镇一个月加起来也只有几十上百票。

如今，经营者都称已停止收取“取件费”，但他们心中也都有一个“账本”。“原来收几百上千元‘取件费’，现在不收了，确实不想做了。”在新桥、兴隆街等镇，多家快递网点的经营者都称，他们平均每天二三十票派件，有时甚至不到10票，而收件更是少得平均每天1票左右。以每票派费0.8元计算，除去0.4元的运输费、0.1元至0.2元的电话或短信成本，每票仅两三角钱的毛利润。以此计算，不算人工费和房租，每月毛利润仅两三百元。而如果快递遗失或被投诉延迟件等，他们在赔偿和罚款后，有时一个月还要“倒贴”。“房租和人工费不算，一天派件30个只有9块钱收入，还买不了半斤肉。”兴隆街镇某快递网点经营者在翻看结账单时有些无奈。

此外，经营者们称，他们加盟做快递，还缴纳了数千元至上万元不等的加盟费，并缴纳了押金。如今，他们如申请退出，也不知到押金能退还多少。

一个“现实瓶颈”

乡镇快递点现状：

派件揽件少，派费低，成本高，利润小……

据阳林介绍，收件利润明显大于派件，但资中和四川大部分地区一样，快递以派件为主，收件较少。而在资中，每家公司给乡镇网点的派费为每票0.8元至1元不等。“总公司之前降了我们县公司的派费，我们没降乡镇网点的派费，现在取件费取消后，乡镇网点的生存空间就更小了。”阳林说，快递网点收入主要靠收件，但在资中，除了部分镇上的网点每年有三四个月靠血橙等农特产品揽件较多外，不少乡镇的收件量都很小。

“昨天我走了6个镇，就有5个镇的末端网点提出不干了，主要都是因为‘取件费’取消了。”8月21日，资中县邮政管理局局长韩彬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除了部分产水果等农特产品的乡镇网点一年有几个月收件多，愿意继续经营外，其它镇经营都很困难。“除去运费和打电话、发短信的成本，（派件）一票的利润就0.25元到0.3元，如何生存？小镇一个点按每天50票计算，一天才15元，怎么生活？如果不是自己的门面，除了租金，基本都没有利润。”

在两人看来，资中乡镇快递网点的生存瓶颈便在于派件揽件少、派费低，而运输等成本高，导致最终的利润很小。“（消费者）网上购物下单时，平台没考虑包裹是到县城还是乡镇，也没有考虑派费的运距、运输条件等。有的到县城1块钱可以送到，而有些乡镇10块钱可能都送不到。”韩彬说，派费被快递各级公司层层“截留”，最终到乡镇的快递网点利润只有每票0.25元到0.3元，导致末端网点利润太小，难以生存。此外，快递公司还收取末端网点的加盟费，无形也增加乡镇网点的经营压力。“我都很同情乡镇末端网点，收益连基本生活都维持不下去。”

韩彬还说，此外，还有快递公司给乡镇网点下超常规的任务，有的甚至成倍的增长任务，否则无条件扣钱，这导致乡镇的快递网点之间为了完成任务，收件时相互杀价，导致利润更低。“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资中乡镇快递网点接下来至少关70%。”

一场对策探讨

快递下乡“最后一公里”何往？

整合末端网点解燃眉之急，后期望更多扶持政策

农村物流和电商是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三年行动的指导意见要求加快推进“快递下乡”工程，《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中更明确提出，要加快完善农村物流基础设施末端网络，鼓励有条件的地区建设面向农村地区的共同配送中心。

那么，从县城到乡镇甚至农村的快递“最后一公里”该何去何从呢？“万丈高楼平地起，末端网点要生存，没有盈利，何谈最后一公里的问题？”韩彬介绍，去年，资中便整合了各乡镇网点的快递运输，由一家物流公司统一将包裹从县城送达各网点，并从各网点揽件至县城快递公司。目前，该干线运输仍处于试运行阶段，每票向乡镇网点收取0.4元运输费，后期费用可能减低。此举除了保证快递件的运输安全，也为了降低末端网点的运输成本。

韩彬还说，针对目前末端网点的实际经营困难，尤其是多个镇快递网点提出退出的情况，资中县邮政管理局正打算通过共享和整合末端网点来应对目前的难题。“目前，七八家公司都在乡镇设有网点，平均每家少则20票派件，如果几家融合到一家来，派件至少有100多票，再加上收件，也要好一些。”

但在韩彬看来，这只暂时的应对之策，末端网点的运营需要更多扶持政策。为此，他建议，国家邮政管理部门可从每件快递中提取0.05元至0.1元成立专项基金，对末端网点进行建点补助，鼓励末端网点建设。派揽件时，各平台要考虑一件快递的盈利点，并根据乡镇的远近区分派费。此外，快递公司越往上级公司量越大，应把利润主要让利县、乡两级尤其是乡镇的末端网点，这样才能真正打通快递“最后一公里”。

“末端网点单打独斗，都做不走。”阳林也认为，末端网点共享整合是解决当前问题的应对办法。但从长远来看，最近几年，“快递下乡”要到最后一公里去，光靠企业自身，存在较大的困难。为此，他建议政府对快递末端网点给予一定的扶持，同时也希望快递公司总部对末端网点实现派费差异化。

一场“长期去病”

国家邮政局：

推动地方政府支持农村快递和企业抱团下乡

关于不少乡镇快递网点反映的派费低、利润微薄等问题，红星新闻记者也就此采访了多家快递公司。中通、申通等多个快递品牌资中分公司均称，他们是以加盟方式运营。他们还介绍，派费由各快递公司总部确定，县级公司在扣除快递至县城的运输、分拣成本后，剩下的派费基本都给了乡镇网点，有的甚至县级公司也会亏损。“当初发展乡镇网点，很多都是超市等附带经营快递，所以一件有几角钱还行。但现在很多要求单独的门面，总公司也没考虑到这些成本。”某快递品牌资中分公司负责人表示。

“派费太低了，确实不太合理，到乡镇后的毛利润只有两三角，我们也给上级公司及邮政管理部门反映了。”另一家快递品牌资中分公司负责人说，此外，上级公司还会分派很重的收件任务，他们也只能分派给乡镇网点，完不成就会罚款。“收件的利润虽然更高，但是资中很多乡镇收件都很少，一个网点每天只有一两件的比较多。”

8月25日和26日，红星新闻记者致电申通、中通、圆通和韵达快递客服，圆通快递因无订单号无法呼入，另几家公司客服均称不清楚。而根据客服提供或官网公布的公司媒体联络电话，记者多次联系申通和韵达快递均无人接听。中通快递则表示，联系四川了解情况后，如有人回复会联系记者。但截至记者发稿时，也未收到中通快递方面的回复。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8月14日，“2019中国快递‘最后一公里’峰会”在北京召开。当晚，央视《新闻1+1栏目》报道称，随着快递下乡工程稳步推进，到现在为止，农村乡镇一级快递网点覆盖率已经达到95.22%，但农村消费者面临着一个二次收费的问题。在末端农村消费者“喊冤”为何要交钱的同时，乡镇服务代理网点也“叫苦”，路远还不好走，而且分散，每个包裹价值不高，没钱赚，自己很辛苦，钱却被上面赚走了。

对此，中国社会科学院评价研究院院长、中国物流学会副会长荆林波介绍，在这个链条的背后，问题发生在各利益主体之间。目前快递的经营模式大致有三种：一种是直营模式，从平台到派件，到收件，到主干线，到终点的末梢。第二种模式是加盟方式的，建平台，再把这个收件主干线和派件逐步的分包出去。尤其农村乡镇这些边远地区，因为订单量比较少、比较稀疏，所以快递公司把啃骨头这个活甩出去了，这样就是上游和下游之间在谈判价格方面、利益分配之间出现了矛盾，也就导致目前的格局。第三种模式是现在的“三通一达”，目单价收入从2012年的18.5块钱，全行业单价收费已经降到了12.3块钱，单票收入“三通一达”只有3块钱左右。“企业都上市了，资本又给他压力，所以就挤占甚至强夺末端代理服务点的利益”。

“清理农村二次收费的问题是刀刃向内的一种自我革命，必须解决好。”峰会上，国家邮政局的副局长刘军在接受央视采访时如此说道。对此，荆林波认为，目前强制要求这些快递企业不收费用，不是一个长期“去病方法”。如要实现快递二次收费停止，必须对这个渠道的下层进行全面的整治，政府、企业、社会要各尽其能。其中，政府要做的事是顺势而为，建立好你公共服务体系；企业要做的是因势利导，要锦上添花，要把自己的服务体系健全，要走差异化的道路。“我们现在快递企业基本都是同质化，消费者又是价格敏感性，所以在农村的快递市场就体现得特别明显。如果是这样竞争下去，谁也不会活长，所以最终的出路在于优质转型、高品质的服务，通过这个才能实现可持续的增长，快递企业在农村才能开花结果。”

报道中还称，从今年4月起，国家邮政局在全国范围开展了快递末端服务违规收费整改工作，违规收费现象得到一定程度遏制，但部分地区特别是中西部农村地区，快递末端网点违规收费情况依然存在。今年5月，国家邮政局、国家发展改革委等七部委发布《关于推进邮政业服务乡村振兴的意见》，明确要求要持续推进快递普惠化，加快补齐农村邮政快递基础设施短板，逐步缩小城乡寄递服务水平差距，不断提升农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对此，国家邮政局市场监管司副司长边作栋表示，坚决要求取消末端违规收费，农村最后一公里具有一定的公益性，一方面积极推动地方政府对于农村的快递给予一定的支持和政策的保障，另外也积极推动快递企业通过“邮快合作”“快快合作”“交邮合作”抱团下乡，采取集约化的平台化的方法提供农村快递服务，达到成本最低、服务最优。

红星新闻记者 姚永忠 摄影报道

部分综合央视报道